几个御医在直庐外低声说话,十余侍卫分散在周围,仿佛刺客随时都能地底下钻进来般的警惕。
“……按理无碍。”
“是,却不知为何不醒。”
“成国公来了。”有御医低声道。
朱希忠前几日被道爷差遣去看先太子的陵寝,归来后本想先回家看看,得知严嵩父子遇刺后,先急匆匆赶来直庐。
“严寺卿如何了?”朱希忠问道。
御医们和这厮熟悉,其中一个更是多次去成国公府为他一家子诊治过,闻言便低声道:“那位……应当死不了。”
朱希忠呵呵一笑,“那就好。”
因为道爷日夜颠倒的作息,严嵩父子也跟着如此。故而在值房里有简易床榻供他们歇息。
严世蕃此刻躺在床榻上,两个擅长外伤的御医刚把伤口处置好,严嵩问道:“小儿如何?”
一个御医说道:“这外伤还是军中郎中最为擅长。”
这是推锅的话,也是前提告知:你要不去请两个军中郎中看看?否则……若是病人有什么不测,那可不是老夫的责任。
“军中郎中……”严嵩迟疑了一下。
“新安巷也有自己的一套。”另一个御医说道:“据闻是用什么酒来灭杀毒物,万毒不侵。”
严嵩神色淡淡的,“知道了。”
“元辅!”
朱希忠进来了,见严嵩眸子里都是冷意,心中一个咯噔,“东楼如何?”
“还好。”严嵩说道。
直至此刻,严嵩满脑子都是当时看到的剑光,儿子那惊恐的眼神,以及扑倒自己的决绝。
“那就好。”朱希忠随即出去,崔元来了,冷笑道,“假惺惺。”
朱希忠瞪眼,“老狗,你说谁?”
崔元想到这厮和蒋庆之性子差不多,动辄就饱以老拳,便退后一步,说道:“此事难道不是蒋庆之所为吗?成国公此刻是来探视,还是为他来问路?”
“卧槽尼玛!”朱希忠骂道,准备挽袖子,可崔元反应更快,话音未落就冲进了值房中。
朱希忠恨恨出了西苑。
“问问庆之在哪。”
“二老爷在城外教书。”
“都什么时候了!”朱希忠摇头,“回家告诉娘子,府中出三十护卫,要老手,去城外工地会和。”
“国公您……”
朱希忠沉声道:“庆之虽说有动手的动机,可我深知他的秉性,他真要动手,必然是神不知鬼不觉,岂会在光天化日之下?!
严嵩此刻六神无主,心中充斥着恨意,若是有人挑拨,就怕这条老狗会铤而走险。”
“他不敢吧!”严嵩擅长的是权术,而不是征诛。
“他是不敢,可冲动之下谁知道呢!换了我是庆之的对手,此刻就该派人去袭杀他,把水搅浑。”
朱希忠上马,看着被自己一番话里带着的权谋和阴暗弄懵逼的护卫,“速去!”
“是。”
朱希忠一路疾驰。
与此同时,芮景贤也策马冲出了西苑。
“速去城外墨家工地。”
“督工,那里灰尘大……”
“大?有你我的脑袋大?”芮景贤上马,“陛下吩咐,护卫长威伯。”
“严首辅难道会令人动手?”
没有人觉得严嵩会走这一步。
蒋庆之也不觉得。
一堂课上完,也接近了午饭时间。
孩子们眼巴巴的看着厨子在忙活,大锅里骨头在翻滚,上面厚厚的筋肉看着令人垂涎欲滴,连蒋庆之都有些馋了。
“伯爷。”徐渭一直在忙活,把护卫们弄的疲于奔命,“发现些不对劲的地方。”
“说。”蒋庆之拿着大碗,排在了最后面。
“先前有两骑在左近窥探,片刻后便打马回城……”
“搅混水?”
“有可能。”
蒋庆之今日带了四个护卫,此刻身边只有莫展。
“召回来。”
“是。”
三个护卫回来,蒋庆之已经打好了饭菜,手中还多了根棒子骨,啃的喷香。
“周围都是民夫和工匠,没有碍眼的人。”孙不同自信的道:“就算是来一只苍蝇,也得问问咱们。”
蒋庆之喝了一口肉汤,觉得盐味重了些,赶紧啃了一口馒头。
“会是谁的人?”孙重楼嘟囔,“难道是严嵩老狗的?”
“严嵩不会干这等事。”徐渭说道:“他是陛下养的狗,若此刻令人刺杀伯爷,便是反噬主人。陛下震怒之下,严氏顷刻间便会灰飞烟灭。”
这里靠近民居,时值中午,不少百姓归家,或是歇息,或是吃些东西。普通人家都是两餐制,此刻最多也就是弄点干粮垫吧垫吧肚子。
按照蒋庆之的吩咐,墨家基地要按照百年,乃至于数百年不倒来打造,故而围墙也让郭兴动了一番脑子。
“伯爷,地基打好了。”郭兴从未见过这等舍得花钱的东主,只要说是有助于长久保存建筑物的开支,蒋庆之几乎不眨眼就点头。
“好。”蒋庆之精神一振。
吃完饭,蒋庆之准备回去了。
“夜里记得看好砖石。”
“伯爷放心。”郭兴笑道:“这些民夫大多住在附近,前几日有人想偷拿砖石被他们撞到了,一顿毒打,又自发把人送去了官府。”
蒋庆之上马,四个护卫看似松散,实则警惕的观察着周围。
城外的民居都是自发建成的,在修建屋宇时,不用谁来指导,自发形成了一条条街道。
蒋庆之策马缓缓而行,见两侧店铺人头攒动,不禁想到了按理该发生在今年的俺答大军南下之事。
如今初秋了,俺答依旧没有动静,可见自己真正改变了历史。
少了这场浩劫,他才能倾力去折腾火器,打下墨家基业。
记得俺答大军南下,城外数万百姓惶然不知所依,都聚拢在城外嚎哭,但不少人反对开城门放他们进来,最终竟然是陆炳进言,让那数万百姓避免了被俺答掳掠到塞外为奴。
蒋庆之突然生出了一种感觉,陆炳能得善终,怕不是因为骑墙和长袖善舞,以及姻亲多是权贵高官的缘故。
“数万百姓的命运……”蒋庆之觉得这才是原因。
前方有一男一女并肩而行,女子故作不经意挽着男子的手臂,但有些不安的四处观看,担心被人看到。
她回头看了蒋庆之一眼。
羞涩一笑。
随后右手猛地往后一甩。
一面盾牌举在了蒋庆之身前,孙不同喊道:“有刺客!”
孙重楼已经扑了过去。
厚重的长刀出鞘,孙重楼咆哮一声,“杀!”
女子猛地往后弯腰,竟然是铁板桥,接着右手在裙下摸出一把短刀,冲着孙重楼扔了过去。
男子转身,从手中雨伞里抽出狭长长刀,猛地斜劈。
孙重楼挥刀把短刀劈飞,接着庞大的身躯猛地扭转,于不可能中避开了男子一刀。他身体侧对地面,左手在地面猛地按了一下,人就转着往右侧翻滚。
男子接连几刀落空,这时外围有人长啸,男子喊道:“撤!”
刀光突然在他的头顶闪烁。
女子尖叫,“当家的!”
男子猛地举起长刀,只听铛的一声,狭长的长刀经不住这等巨大力量,崩为无数碎片。
接着刀光在他的脖颈那里闪过。
“当家的!”
女子尖叫着,一边急速奔逃,一边在奔逃中回头看着那颗飞起的人头。
孙重楼狞笑着接住了人头,“小爷孙重楼,记住了,要报仇只管来!”
刺杀来的快,也去的快。
蒋庆之觉得只是过了一瞬,危机解除。
“他不该追砍石头。”蒋庆之拿出药烟,徐渭点头,“正主儿都弄错了,可见不是存心来刺杀伯爷,更像是做个姿态。”
“这就是搅混水!”
……
“严世蕃如何?”
陈湛进了书房,难得今日杨清和韩瑜并未手谈,而是在等消息。
陈湛摇头,“直庐那里戒备森严,咱们的人身份不够,在外围打探不到消息。”
“严世蕃若是死了,咱们这局棋竟然就意外的活了。”杨清说道:“严世蕃乃是严党核心人物,他一死,严嵩独木难支,严党分崩离析。蒋庆之独木难支……”
“不,你忘了,陛下能拉起一个严党,就能再推出一个蒋党。”韩瑜淡淡的道。
“是了,老夫倒是兴奋的忘乎所以了。”杨清捂额,“这也是蒋庆之动手的动机之一。”
二人相对一笑。
“蒋庆之如今百口莫辩……”
“二位先生。”一个随从进来,“方才蒋庆之在城外遇刺。”
韩瑜霍然起身,“可死了?”
杨清也失去了镇定自若的风度,把手中书卷捏作一团。
“没死,刺客还没靠近就被孙重楼斩杀。”
“那个阿修罗!”杨清闭上眼,“不对,此刻能动手刺杀蒋庆之的会是谁?”
“严嵩?不,严嵩此刻不敢触怒陛下,除非严世蕃确定身死,他为了爱子而铤而走险。”韩瑜看着陈湛。
陈湛低头,“是……有人策划了此事,说可把水搅浑。”
“而你却选择了为其掩饰。”杨清眯着眼,“主意不错。”
陈湛深吸一口气,“在下也是方才得知,那人说……二位先生必然会反对。此事已然发动,来不及阻拦了……”
“你且去。”
陈湛告退,室内默然良久,韩瑜说道:“这些人呐!此时动手早了。”
“应当等严世蕃的消息确定后再说。”
……
蒋庆之还没进城,就遇到了老纨绔。
“果然动手了。”看到孙重楼拎着的脑袋,朱希忠眸色阴郁。
“不是严嵩。”
“最好是。”
蒋庆之:“……”
朱希忠眼中有他陌生的狠辣,“既然乱了,那便顺势而为,拉下严党,哥哥我倾力助你,加之陛下那里发力,取严党而代之!”
徐渭眼睛一亮,“国公此言甚是。伯爷……机会难得啊!”